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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遇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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湖水輕輕拍著岸邊的軟泥,我尋著那些半露在外的石頭,一步踩著一個,晃晃悠悠地走在這月城湖邊。岸堤上,燈火依然絢麗,人聲依然喧囂,我把這一片熱鬧拋在身後,順著草底傳來的蟲鳴,漫無目的地繞湖而走,直到裙角被浪沾濕,周圍的燈光清冷下來,才發現已經走到了湖的對岸。

畫舫船離我更遠了。這月城湖仿佛是一盞大大的油燈,而它就像燈芯,將湖水照得透亮。奇怪的是,那船裏的歡聲笑語依然如在耳側,我幾乎都能聽見他們推杯換盞的聲音。

我嘆了一口氣,擡頭望見不遠處的岸邊兀的冒出一塊光潔的大石,就像一只倒扣的小船,不知道被誰棄在這裏。

我提著衣擺,跳上大石,用手簡單地掃了掃灰塵,便坐了下來。

回想起剛才我說要一個人走走時善頌和瞿上兩個人的表情,若是被他們看見我現在這般“孤零零”的發呆樣子,估計得立刻哭出聲來吧?但說實話,我現在腦子一片空白,胸中無悲也無喜,雙手托著腮,眼睛雖直勾勾地盯著一個方向,卻是什麽東西都沒看進去。

“哎……”

其實倒過去想想我這小輩子,前五百年我是一條小白龍,每日不是泡在井水裏打坐修煉、就是在青天上的雲堆裏打滾,心裏想的只有趕快修煉成人。後五百年,等我終於有了人形,終於可以給青梅婆婆當個牌搭子,可以去這世間各處走走看看,可以嘗嘗以前從來沒有吃過的美味佳肴,還可以去人間的茶館吃茶聽書,那時的日子是多麽逍遙。

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多愁善感的呢?是什麽時候開始,善頌都不敢在我面前提起她與爹娘曾經的歡樂往事?那對她而言,明明也是僅剩的珍貴回憶啊……

“哎。”

湖面的風帶著些許濕意,吹得人鼻尖都冰涼,我抱著自己的肩膀,呆望著湖心的游船。只見它正在悠悠地左右晃蕩,帶著整個湖面都泛起一層一層低矮的波浪。看這動靜,怕不是船上的人在跳舞吧?

我不由覺得有些好笑,想起往日青梅婆婆教我們功課時,曾經點評過麟鳳龜龍四大靈獸,說這麒麟智慧多才,卻乖張清高,不拘世禮,難以捉摸;鳳凰呢俊美非常,卻多眼高於頂,過分高傲,是最難以取悅;靈龜踏實穩重,言而有信,卻又保守古板,講不得例外;至於這神龍……

婆婆說到這兒就戳著我的腦袋,“又笨又沖動,都是些放飛天性的享樂派,遇事不經大腦還愛逞強,既看不來眼色也分不清場合,忘性大偏偏氣性還大,所以才會連施雲布雨這麽簡單的差事都辦得亂七八糟,不是東邊兒大旱就是西邊兒大澇,全天庭最不省心的就是你們這群魚尾巴狼了。”

那時還以為婆婆只是變著法兒地揶揄我,如今看來倒確實說得精準,這三清法會是何等規格,人人拘謹仿佛都憋著一口氣,唯獨這四海龍王,居然在青城山夜宴游湖、還載歌載舞,確實是不分場合的享樂派啊……

——嘭通!

突然,不知從哪兒飛來一塊碗口大的石頭,猛的打破了我眼前的寧靜,嚇得我“啊”的一聲,連忙擡手,卻也沒擋住,還是被濺了一身水花。

“仙友,你為何唉聲嘆氣?”

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,我還沒從驚嚇中回過神來,忙轉頭一看,可黑漆漆一片哪有什麽人?我登時汗毛直立,完了完了,莫不是遇到了山中的鬼怪吧?

“這廂。”

我尋聲望去,只見那是一株歪長的大柳樹,粗壯的樹枝幾乎和湖面平行,而茂密的柳葉中間,竟有一雙眼睛?

我連忙揉揉眼睛,虛著眼重新探看,哦!才發現柳樹幹上竟然伏著一個黑衣的男子。他戴著黑色的面罩,整張臉只露出兩只眼,不說話我還以為是鯰魚成精上了樹。

他帶著笑意開口問到:“仙友,你因何事唉聲嘆氣?”

見他這不聲不響一動不動藏在樹上的樣子,指不定在這裏趴了多久,如今突然冒出,還平白濺了我一身水,想到此我便有些沒好氣地說:“你是何人?竟然在此偷看我,真是好生無禮!況且,我有沒有唉聲嘆氣與你何幹?”

他也不生氣,依舊一副笑眼,“非也非也,我沒有偷看仙友,我只是在這樹上賞這月城湖的美景,而且我可比仙友你到得早得多,哪有偷看你的道理。”

“話雖如此,你也不該亂扔石頭,”我向他展示自己濕漉漉的衣襟,“這麽濺了我一身水又是什麽道理?”

“呵呵呵,實不相瞞,我方才正在這樹上賞湖上美景,忽然見你一人走來,只覺得仙友好生面熟,卻怎麽也想不起到底在哪裏見過你。中間其實我叫過你好幾次,哪知你根本聽不見,我這才出此下策,投石問人吶,沒想到沾濕了仙友的衣服,真是抱歉抱歉!”他撐著下巴晃著腿,倒完全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。

還不等我開口,他又忽的坐將起來,“仙友,你從哪裏來?叫什麽名字呀?”

他這副自來熟的樣子讓我覺得有些好笑,原本郁結的心情倒是被他一塊石頭全部打跑,“好吧仙友,我大人不記小人過,姑且接受你的道歉。不過你既要問我姓名,哪有自己還蒙著面的道理?總該讓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吧?”

他聽到這話,眼睛裏閃過一絲猶豫,我趕忙接著說:“你將面罩摘下來,我便告訴你我的姓名。”

他依然停頓在那裏,正當我以為這就是他的答案時,他卻突然拋來個“那好吧”,便擡手脫下了自己面罩。

那是一張蒼白而俊美的面龐。

一開始只看到他笑意滿盈的眼睛和彎彎的眉毛,還猜測這會是一張親和力十足的臉,然而這麽一看才發現,他中下二庭的輪廓十分鮮明,早已褪去了少年人的稚嫩,遮住眼睛看甚至會覺得有些淩厲。

線條清晰的嘴唇此刻正輕輕抿著,失了笑意的眼角現在也微微垂著,整個人似乎都透露著一種憂郁又不安的窘迫之感。他與我對視了一眼又飛快挪開,手裏還攥著剛取下的面罩,大約是覺得此刻再重新戴上也有些尷尬,一時之間竟然手足無措,最後居然擡起胳膊傻乎乎地撓起了頭。

這分明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一張臉。可怎麽回事,我卻感覺他從眉毛到下巴都給我一種強烈的親切之感,這樣的感覺不是血親也該是同窗,總之就是十年百年朝夕相對後才能形成的熟悉感覺。我楞楞地問:“我們倆是不是在哪兒見過?”

“你也覺得我面熟嗎!?”他驚喜地問。

“仙友是不是曾經去過小魚洞啊?”

“這是我生平第一次來西蜀,也是生平第一次上青城。”他笑著搖搖頭,“小魚洞?更是頭回聽說。”

“咦?我分明覺得你面善,也不覺得你像誰,可我倆卻誰也沒見過誰,莫不是因為我們上輩子有什麽因緣際會?”

“哈哈哈!是啊,或許真是上輩子有什麽因緣際會吧……”他似乎已經決定不再深究此事,“仙友,你叫什麽名字?”

“好說!我叫知吾,知曉的知,吾輩的吾!”這種仿佛闊別重逢的奇怪感覺讓人心情莫名愉悅,我朝他拱手說到,“不管是不是上輩子的因緣際會,今夜能在這青城山月城湖與兄臺一見如故,想來必定是老天爺的安排,是謂、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!兄臺,那從今日起你我便是朋友啦!“

他像是聽到了什麽稀奇的言論,楞了半晌才大笑起來。

看他一臉樂不可支,我繼續問:”對了,還不知兄臺名諱?”

他的笑卻停了,整個人突然黯淡下來,我正感到奇怪,他用淡淡的語氣道:“對不起知吾,我的名字……不能說。”

這是什麽道理?我一頭霧水,見他似乎沒有跟我開玩笑,便又問:“那、兄臺打哪裏來?”

“抱歉,這也不能說……”

如此便叫人有些惱火,我喉嚨裏火星亂竄,生生憋了一口氣才沒有當場罵出來。“那如此這般,也沒什麽好說的了。不好意思叨擾了你賞湖的雅興,你就繼續賞著吧,小心別掉水裏,這湖水,涼得很!告辭!”說完跳下石頭,扭頭便走。

剛一落地,忽然,天上閃過一道強光,好像有一顆流星飛來,然後啪的在空中炸開!

煙花?我楞在原地,望向天上的那一朵火花,怎麽三清法會還會放煙花?拋紅綢、放河燈、還放煙花,這次三清法會的主題難道真的是人間廟會嗎?

不過,我擡起胳膊擋住眼睛,煙花原來都是這麽亮的嗎?

還不等我反應過來怎麽回事,就聽見一陣喧天的鑼鼓聲,漫山遍野到處都是,中間似乎還有人在大聲叫嚷著什麽,不過實在隔得太遠,我怎麽也沒聽清他們在喊什麽。

“怎麽回事?這是……遭賊了嗎?”話音剛落我腦子嗡的一下反應過來,一把捂住嘴,向樹上的人看去,這一身黑不溜秋,分明就是梁上君子的行頭啊!“你你你……不會是賊吧?”

他看著天上的照明彈,倒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,“哼”的一聲,仿佛是自言自語地說到:“我呆得太久了。”

我倒抽一口涼氣,真是賊?

“我不是賊。”他像聽到了我的心聲,轉過身朝我一笑,“知吾,我得走了,很抱歉我確實不能告訴你我的名字。下次,如果我們還能有緣再見的話,下次我一定告訴你我的名字!”說罷他從樹幹上一躍而起,“騰”的一個跟頭就變成了一團黑霧。

這是什麽功法?我被震驚得目瞪口呆,又見那懸在半空的黑霧裏顯出他的半個身子來,笑容依然親切,“對了知吾,”他舉起一根食指擋在唇前,“遇到我的事,麻煩你保密哦~。”

我吞了吞唾沫,僵硬地點了點頭。他滿意地朝我擺擺手,又退回那黑霧裏,忽的平地一陣狂風吹過,他瞬間就消失在了我的面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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